我在老家收拾櫥柜時,無意間發現了一個筆記本。這是八九十年代父母用來記賬的本子,原先封面外的塑料包皮透明光滑,如今已模糊不堪。
我打開筆記本,里面紙張泛黃,字跡依稀可辨。里面記錄著某年某月小麥打了多少斤、幾號交了多少公糧、鄰村二叔結婚隨份子多少錢、進貨物料多少錢、還記錄了一些零星的生活支出……我清晰地記得,以前那個筆記本里總是夾著幾張10塊、5塊、1塊、5角……嶄新的紙幣,總共也就四五十塊錢,這是母親的習慣,總是喜歡把新錢夾在筆記本里。這些錢不到逼不得已母親是不會動的。
記得那年我大概七、八歲。有一天,我和母親在門外掃地,鄰居嬸子從家里出來,她懷里抱著一個一歲的小男孩,對母親說:“嫂子,今天上午我和孩子去打針了。”“哦,花了多少錢?”母親語氣平和地問。“加上上一次一共10塊。”寒暄幾句后,母親放下掃帚,進了屋。我跟在母親后面,不知道母親要干什么,也不知道嬸子的孩子打針與我們有什么關系。經詢問我才知道,原來前幾天我們家的狗咬著她家孩子了,嬸子是問母親要錢。母親說這是我們的責任,沒有拒絕之理。可我知道,最近家里做的家具還沒有賣出去,父親母親正為家具沒有銷路而發愁,加上之前客戶欠的貨款還沒有給我們,我們的日子清貧得像一串干枯的空籠花。
母親拉開抽屜,緩緩地取出那個筆記本,右手拇指貼在本子側邊任由紙頁從指尖滑落,她表情凝重,一言不發。紙頁停止紛飛,眼前是一張10塊錢紙幣。母親拿在手里端詳著,我看出母親的不舍與無奈,我對母親說:“娘,咱現在沒有錢,過幾天再給嬸子不行嗎?”母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:“咱不能拖欠別人的錢。欠別人的錢不還,娘心里不踏實,何況我答應過你嬸子打完兩針一起給她,人不能言而無信……”“可是,別人欠咱的錢我們要了那么長時間都沒給……”我反駁道。母親只是沉默,她合上筆記本,推回抽屜,拿著錢轉身走了出去……
回憶像脫韁的野馬,又讓我回想起了那個中秋節的午后:梆梆梆……梆梆梆……我和母親聞聲出來,賣豆腐的是個身材高挑的小伙子,稱完秤母親問多少錢,小伙子伸出五個手指頭:“五毛。”母親轉身回屋取錢,翻開那個筆記本,拿了幾張一塊的,還有幾張五角的、兩角的、一角的……數了一遍又一遍。“不是5毛嗎?”我問母親。“那是五塊錢的豆腐。”母親看看天真的我回答道。哦,原來小伙子是開玩笑,我卻信以為真。母親對我說父親天不亮就趕著牛車到城里買木頭,這種木頭叫“水冬瓜”,因水份大而得名。父親一個人裝車卸車,有多累可想而知。父親平時最喜歡吃炸豆腐,今天又是中秋節,所以母親才會這么“奢侈”。晚上焦黃噴香的炸豆腐端上桌,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,而我發現母親卻一口也沒有吃……
時隔多年,有些事一輩子都不會忘記。這個筆記本不僅是那個年代生活拮據的證明,更是母親對家人愛的體現,它厚重且溫暖,平實卻深刻,承載了母親太多的心酸與苦楚,也藏著一個個教我做人的道理。
(高新店 儀娟)